对于这件发生了很久的事,能记下来的细节已然不多了。然而我的态度还是如此可疑地正经,畏首畏尾,却又有好多话想说。事实上,生活中有更多的乐趣,更多值得记录的感动,更多需要时间学习的物事。过去怀念得过多,去真存伪的嫌疑愈发重起来。
然而,我是如此诚恳地想记录下来那些日子。以此来对比以前的我,相较有着显著的进步,就是一项不错的更新了不是么。旅途中,我恢复了几年前的样子:孤僻怯懒、腼腆呆困、贪吃皮厚。然而又添了几分自嘲,少了几分对小孩子的热爱,添了几分举重若轻、洋洋得意,少了几分对生活表象的迷恋。
5月买了小弹簧,周末骑骑市郊,夜里刷刷大街,满脑子开始胡思乱想。想着趁周末穿行在山间公路,坐垫上能拴上几个彩色气球就更美型了;想在刚下班的夜里飞驰在奥体公园摇曳的水边,向夜夜高唱着红歌的人们扔几块硬币;想象着能在川藏或者什么线路上体验一把长途骑行,省得天天看着各种游记留口水。
大概也就是在yy的时候,跟好多人提起好想试试长途骑行。我这个人,最不爱说大话了,若自己说过的话如果没有实现,心里就会别扭着。半推半就地,从捧住脑袋幻想到计划上线,时间并不长,仿佛是一拍脑袋就成了。7月中,决定重温去年独自旅行的路线,从西宁到敦煌,骑车去。找人、查资料、凑装备、查资料,待我从东北出差归来第二天晚上,便踏上了开往西宁的列车。
在挡泥板上画了八朵祥云,一路发呀一路发。
用的图片博士、小游、纵贯线均有贡献。
队友博士是名哲学系博士,陕北人的脸、陕北人的普通话,却拥有一枚唇红齿白大眼睛好笑脸的90后纯情小女友。这是我自打认识他之后很不解的一点。博士爱写诗、爱自己编歌随口遍唱,从泡妞心得到兰州拉面的鉴别,从摄影的装逼法则到少数民族的生存状况均可娓娓道来,倒也符合一名哲学系陕北博士的身份。但他却顶着这样一张如此老农的脸,整日不是语重心长地油嘴滑舌,就是装腔作势地嬉皮笑脸,搭讪范围从七岁到七十岁,笑话内容从月球到地心,着实叫我大跌眼镜。有时候看着他,脑子里会自动播放着窦唯披散着长发在长城上唱“don`t break my heart”、或是穿着花裤衩与乐队在天安门前摇头晃脑的画面。小游称他“就像一个杂货铺,里面很多东西你用不上,但是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你挑得爽!”
年纪最小的小游个子也小小的,十足十小男孩样子,大概是在理工科学校呆久了的关系,为人十分随和豪爽。说话客气低调,体贴懂事,该会的吐槽口头禅没有一个不会的,该引经据典的打趣解读一个也没落下。书读得不少,历史故事随口拈来,与博士一碰头便是两位相声演员。小游骑行过川藏线,此行是总工程师,从制订路线图到一路的各种探路、打尖、维持整体队伍都一手操办,又当爹又当娘的,十分有热血青年风范;途中还时常远程协调家中小妹与老妈的关系,时常聊起自己心爱又暧昧的姑娘(且豪爽地称之为“心爱的女人”),聊起自己可爱的小妹妹,细腻温情的一面暴露无疑。
纵贯线读书早,小小年纪却早我一级,早早工作两年又返回大学读研。长得憨态可掬,白白嫩嫩,好喝啤酒却酒量一般,常被老爸来电追踪。带着相机、上网本、两枚手机、一个touch、一对对讲机,加一辆全队最好的组装捷安特。脾气温和、搭讪能力一流、喜欢自拍、骑车也挺快的。吊诡的是,一路上玩闹不少,再回忆却没有多少关于此同学的鲜明形象。只记得中途到刚察时,他洗印出来自己的骑车帅照贴在明信片上寄出,为其创意大吃一惊。印象里,纵贯线似乎是广告牌中“升学 就业 好家庭”的社会好青年典范,勤奋、懂规则、招人喜欢、却面目模糊。
一路上徒儿仨旁证博引、各种打趣,笑话数不胜数,可惜都没记下来。只记得黑马河晚餐时,照例饭点笑话,结果我笑得肚疼难忍,纵贯线几乎要趴下,博士和小游两眼均成了一条线得意洋洋。具体笑什么,却没一个人记得了。
笑话的内容莫过于恶搞西游记(师傅,女儿国啥时候到阿之类)、打趣我的饭量、纵贯线的脸部尺寸等。从小游的游记里摘录如下:
其时,没有路灯,没有月亮,黑灯瞎火的没有意思,我们便拿师太玩笑作乐,博士大哥忽发奇想:咱们把师太嫁出去把!可以来个杏坛路比武招亲,吸引北邮师大的 男生前来参赛,结合师太的特点气质,比武就分为骑车,爬山,吃瓜三项。小游不是版主嘛,骑车项目的装备就由小游友情赞助;至于爬山的装备嘛,我是师大登山 队的,可以弄点来;师太不是爱吃瓜嘛,第三项就是要吃瓜吃的比师太多才行。这是项大工程,我就是总工头了……八戒赶紧插嘴:我做付工头!我也急于出一份 力:那我就负责收参赛费吧,一人暂定100块,买西瓜就得花不少钱呢!博士大哥继续天花乱坠的YY,我和八戒也是乐呵呵的跟着补充,师太则囧的花枝乱 颤……
临时起义的队伍,要编出来属于自己的名目似乎不是简单的事情。后方朋友在收取我们骑行消息时,管我们叫“杏坛路骑车爱好者”,师大与北邮间的确仅一路之隔,这个名字倒是还不错。可惜我们在火车上,速速被一群人民大学2010年赴西藏阿里科考队的小姑娘所吸引,再也无心去想名字。大抵是为了互称方便,这哥仨早早唤我作师傅,小游自封了大师兄,博士认领了沙僧,纵贯线乖乖地以大脸优势当上了八戒。
至于我,直接摘录两段我喜欢的好了:
1、师太是一个能吃能喝能骑车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一般很能折腾。不信你瞧,刚到倒淌河镇,吃过饭,已然夜色苍茫,凉风阵阵了,师太提议:去看看倒淌河吧,月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可美了,我在别人照片上看到过。这个时候,我是一点看风景的心情都没有的,大冷的天,又累了一天,我可以想到的只是我心爱的女人和一 张软绵绵的床了。 可是,师太发话了,那等于是号令天下啊,谁敢不从?于是,我们还真去看波光粼粼了……
2、一路骑来,师太话语不多,但却颇有风格,基本是”XXXX呀”的句式。
早起上路,师太会迷迷糊糊的说:好困呀!
出发不过十公里,师太会懒懒的说:好饿呀!吃点东西吧!
遇到新奇的景象,师太会激动的说:好可爱呀!
碰到好吃的,师太会满意的说:好好吃呀!
全是由心而发,带足了小女人的韵味–师太可真是有趣呀!
3、多年以后,你是否还记得这份自由自在……
人大的队伍算是我们在路上碰到的第一拨人。满队都是各种甜美怡人的小姑娘,有依依说话像含着甜枣核的,有不时微微一笑露出小米粒似的细虎牙的,有长发如瀑满脸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的。三位徒弟都开始以老乡、昵称、摄影等各种理由搭讪。博士悄悄地说,听好了啊,从现在开始,我是研二的,谁都别给我说漏嘴哈。
(照片丢了,冏)
在西宁吃肉取车喝汤掰壤,简单休整。依旧打车困难,人潮涌动,无论是广场、夜市、小吃街抑或青年旅社。住的塔顶阳光与一般的青旅并无差别,涂鸦墙、照片墙和瞬间就丢东西的洗漱间,穿梭着不同年龄段的各种人们,衣锦品茶的老太太、带夏令营的端范小姑娘、声如洪钟的爸爸与细腰摇摆的妈妈、穿着学校T恤的年轻男女、活泼且妖冶的大正太、嘟嘟嘟满走廊唤哥哥起床的小正太。这个小而简陋的店里藏着一大群千奇百怪的游客,我常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路上,又不可避免地为他们所吸引揣测其故事。
关系网遍布河西走廊的博士早早联系了第一张饭票,傍晚我们见到了他在新华社工作的朋友,却被很正经地称为了“神经病”。在新华社同学眼里,我这个号召者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白瞎去年已经兜过一圈,却忽略了路上会有全亚洲最长的高山隧道这一事实。事实上,一路上这条令人费解的亚洲最隧道并未出现,整个饭局在轻松愉快的交谈中完成,新华社同学对我们的态度也是客气疏松的。他仅是戏略性地评价了下博士的往事,对我们即将开展的旅程略带保留地鼓励了几句。很可惜,却被我这个天生敏感的天蝎座怀恨在心了。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一个内心现实、尽量规避风吹日晒、从不打从心底认同勇者的人。
斗转星移,我认识了越来越多这样的人,有时候他们搬来数不胜数的物质标签,费劲地贴在自己身上;有时候,他们信口拈来一大堆莫须有的阻碍和打击,似乎挫伤他者的踌躇满志才能替他们寻回一点信心;也有人突突地也奔将过来,张开热情的双手与你有缘相会,但一开头就喷涌而出的经历罗列依旧无情地出卖了他的自卑。
我总是不怎么爱说话,将自我或者说优化的自我展示给陌生人对我来说是一项及其缺失的技能。这是一大缺点,为此我吃了很多苦头,但我很坦然地以这种状态就出门了。我在想,很多人是不是也在出门找自己丢了的什么东西。
第二日一大早,便早早起来装车检查,匆匆合影、早饭,向西出发了。买车两个月多,我最远一天也就骑过160公里,又整天稀里糊涂的没太大概念。心里难免暗暗紧张,骑了十多分钟,在一个红绿灯发觉自己没带手套,回头想问小游怎么办,却发现手套正在驼包上放着呢,不禁一阵偷笑。
出发前,有个车友看了我们的计划,跑来跟我说,你们第一天骑行的距离127KM过长了,还有垂直高度900米的爬升,那可是高原呢,还有个女生,估计完不成。彼时我几乎是拍着胸脯义愤填膺地回答伊说:我就是那个女生,哼,没问题的。
事实说明,我没有说大话,反而此体力强人在湖边高反得厉害草草环过一圈便溜回北京了。虽则我从头一天开始紧张,甚至紧张到夜里头疼难眠、忘戴手套、午饭闹肚子,但这一天日晒坡挡的,倒也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到达了目的地倒淌河,吃了半碗酸奶,吞下几块肉片,我立马活蹦乱跳起来,还拽着三个徒弟去散步看星星。
我们碰到了一对来自四川的中年夫妇,一对来自台湾的青年朋友。他们都是人民教师,假期出行。小游对台湾人民很好奇,一路畅聊。台湾车友是男女朋友,男生俊朗健谈,女生清秀飘逸,刚完成了兰州-敦煌的丝路骑行,环湖大半后准备返家,每天骑行60-70km。小游与男生在黑马河旅馆再次见到倍感亲切,又聊开起来。听说,彼时这姑娘路过幽幽一声,该干家务咯,只见大男生立马收声乖乖洗起衣服来。晚上,他们跑来房间聊天,说起旅行中的酸甜苦辣与各种见闻,交换了一些旅途心得经验,优柔甜腻的台湾腔和他们干净利落的形象着实令人想不喜欢都难。
又碰到一只临时凑起来的小队伍,里头有一个活泼的90后孩子。他带着自制的棉布袖套,晒得乌七抹黑。行李很重,速度跟我差不多,被同行的禽兽队伍丢了,说话直来直去。90后在前期骑行中备受打击,稍显得有点疲惫,言语中却常常透露出对我的藐视。关于与他的对话,纵贯线是这么记录的:
路上遇到各种进藏,环湖的对伍,与是发生了与大三的小朋友如下的对话:
小朋友撘煽师太:你大几的?
师太答:我04级的,
小朋友喷口而出:好老啊。
师太:汗………
旁观者03级的我内心一阵煎熬,压力啊
他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在兰州,一位同学亦想同行青藏,导师不从只好一路相送到午饭,梦想当前心痒难除,干脆一咬牙编辑了条两百多字的短信,发与导师便关机,什么也没带地跟着上路了。
喜欢四川夫妇的中年寻梦,台湾车友的悠游豁达,也忍不住想为这位不知名的兰大同学喝声彩。
第一天在倒淌河,我们在文成公主像下晃悠留影等饭时,90后才匆匆到达。告诉我们有一支环湖再北上敦煌的上海队伍,还有几个女生,不过不建议我们拼队,因为感觉“那几个女生好像不太行了。我感觉你的状态还不错,至少都一路骑得挺快的”,我窃喜。第三天,黑马河旅馆早餐时又聊将起来,他终于改口说觉得我很厉害,骑得比他快,惹得我一阵哈哈。
我总是记得这些令我虚荣心膨胀的小细节。
还有路过了古城、西瓜西施和无数个优美的黄昏。
在石乃亥某新疆饭馆里,有个眼睛油亮亮的藏族小伙一直盯着我。彼时纵贯线和小游给门外吃泡面的某环湖父子送西瓜去了,博士在遥远的鸟岛,我被看得心里发毛,干脆端起相
机对住他。他低头,我就拍了一张小弹簧。
嘿,我也还记得,某一天翅膀一样的云。
以及因坐垫位置靠前骑得全身疼过一遍那个呲牙咧嘴、食不下咽的我,一会儿在坐在路边啃饼子数牦牛腿,一会儿探头探脑四处找厕所;一会儿在刚察满大街晃悠看金店老板修戒指,一会儿摇摇晃晃抱着盆去晾衣服。
脑子里常响起张楚的«爱情»“你坐在我对面看起来那么端庄…我想我应该也很善良…我打了个哈欠也就没能压抑住我的欲望…这时候我看见街上的阳光很明亮…”,小石头里偶尔飘出来许巍“我的心曾乘着风阿…”阵阵驼铃声似要牵我到敦煌。
心里却对自己不屑,因为敦煌本是一个惹我伤心的地方。
这是一个多么二的世界啊。
但人生旅途和骑车旅行又如此相似。同样的道路每人有不同的感知,博士写着浪迹湖畔的诗、小游念着思念女人的诗、纵贯线变着法儿玩自拍、我总幻想大撒把去抓天上的云。同样的南墙,有人总喜欢不停地撞,不撞个头破血流不知所措,收获却总是在意料之外。
那一刻更像是在梦里,白云作伴,单车相随,包里还藏着果冻和棒棒糖。
终于写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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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骑遇记 】老太婆啰嗦版:
纵贯线似乎是广告牌中“升学 就业 好家庭”的社会好青年典范,勤奋、懂规则、处处行善却面目模糊。
好可悲,我觉得我就是这样的。。。“面目模糊”。。。
同是同是,握手!
不对,我似乎只符合”面目模糊”这一项,悲剧。。。
好细腻
请问博主的《西行骑遇记》有出版计划吗?期待中
……你也学会装可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