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台

几年前随父母去五台山,也不太懂拜佛这件事儿。

记得那时路旁种满各种粉白玫红的波斯菊,朵朵大花面盆似的在细长的枝条上晃动;自某牌坊爬到黛螺顶,在蒲团上学学合十过顶再跪身接福,随着和尚佛鸽绕着白塔转过一圈;再自台阶上远远望一望五座台顶,一路默默数数三步一叩上山的信徒。还真有点佛境清幽莫测的感觉,又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端午偶然机会加入了小蜜的双日豪华大五朝台徒步队。临出门前随手一搜,才知道到黛螺顶叫小朝台。而大朝台呢,要翻走过五座台顶,还有顺逆时针正反数种走法。

鸿门岩→东台→鸿门岩→北台→澡浴池→中台→西台→吉祥寺→狮子窝→金阁寺→山门→气象站→南台→佛母洞→白云寺停车场,60KM,1500M爬升,一天半,居然一步一步伴着白云蓝天走完了。

火车到五台山站时已晚点一个半小时,先看到肥头大耳的小和尚一枚。黄袍怎么也掩不住鼓肚圆臂,面孔倒是憨得无与伦比,惹得路过的驴友们纷纷端起相机。

站在山间望去,大五简直就是放大了数倍的海坨,滚涌无尽的云海下飘浮着绵绵不绝的草甸,或浑圆或平阔。台顶似乎近在指尖,慢慢走近才发觉往往需翻越数道山梁,沿着山脊飞速地迈步无比惬意,有的平坦处真叫我有甩掉背包撒腿狂奔的冲动。

与广阔无垠的群山相比,山脊上行人倒不显得多了,仿佛粒粒蚂蚁驼着鲜艳的果实在田间穿行。这些背影让我想到了隔着车窗户凝视过的路旁弹琴少年,想到了鸣沙山沙丘上绕耳不绝的阵阵驼铃, 想到了墨蓝夜空中在视野里淡入淡出兀自流动的层云。

上东台本该是热身,或许是因为刚下车,爬得一颗心狂跳得按都按不住。望一望身后一团十分可爱的云,随着队友们把背包放在山腰,这才一身轻松地蹦到了台顶。台顶有寺有云海,门狮吞云,雕佛守山,倒是没有找着攻略里笑面浮酣的玉卧佛。

五台上分别供奉的是文殊菩萨的五个法身。照我们穿越的线路,依次路过东台、北台、中台、西台、南台,最低南台海拔2485M,最高北台海拔3058M。五台均有文气好听的正名,东台望海峰、北台叶斗峰,中台翠岩、西台挂月、南台锦绣;兼有望海、灵应、演教、法雷、普济五寺,拜于东台可被聪明、北台可心纯净、中台可学会拿来主义、西台可被勇敢、南台可无穷智慧。

出发前我仔细把攻略扫了好几遍,发觉没有可求姻缘的菩萨,不禁有点儿悻悻然。


然而更令人泄气的是,飞奔数小时后,映入眼帘的是山脊上树立的“华北屋脊”牌坊,而非想象中的耀眼北台。而它们与我之间,尚还有那么多叽咯拐弯的公路山路…

海拔高,风景自然好,走得气喘吁吁。
正好停下来,喝口水,拍拍石头缝里的小植物。

母亲常常不理解为何我会迷恋爬山,就像我不理解她擅长的中老年妇女八卦一样。她不解但又管不着我,只好找来红绳跟我学了8字结拴在背包顶上。她总是依着自己的信仰在做这些事情,当年在五台山上怕是为我求过半天,我还记得第二个暑期回家时她巴巴地拉着我去某山烧香还愿的场景。

不知为何,在向北台进发颇有些力竭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家来。我总喜欢怀疑人生,往往到最后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就把父母搬将出来提醒自己,最后不了了之。

我也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喜欢爬山,喜欢骑车。
添掉一块巧克力,低头看看在路上缓缓上升的人们。
或许是迷上了这一刻的宁静吧。

途中部分队友因为走得崩溃,决定改道绕过中西二台。犹豫再三,又受年轻人的朝气鼓舞,我蹦起来咬咬牙继续往中台去了。途中有一道十分销魂的大坡,有布满长刺小灌木的下切山路,还有坚硬如我顽固的脑袋一般的公路。我迅速地调至话多模式,抓住一个人便不住扯淡,终于在四点半熬到西台,拜了拜勇敢菩萨。

时间尚早,虽然西台师父的清苦淳朴打动了我们,但大家还是决定继续前进再挂单。烈日、公路,搞得我也快崩溃,什么勇敢在懒惰面前早躲墙角哭去了。恰好路上有小面一辆,在八戒的神勇决定下,我们作弊到了狮子窝。

途中刚进入松林时,景色忽而妖娆起来,层层树冠或弯或滑在路旁摇曳。带着一点小遗憾我们到了狮子窝。比起台顶大小寺的遗世独立,这儿更像是一个客栈。第一次进斋堂,自然而然就有点顾忌,不自觉说话声音小了起来。可不一会,受假尼姑和尚们感染,又自然而然地无所顾忌起来。

无聊之下,四处晃悠,坐在野花丛中看落日。

回去发现有热水,烫了脚躺了一会觉得饿,又不想吃干粮,索性下楼去觅食。天井黑乌乌一片,住客和和尚尼姑们都在忙自个的事。拎了一壶开水在台阶上泡麦片,水泥台子有点凉只好捧住杯子站着,关了头灯,基本上就看不见附近的东西,对面和身后的房间里都晃着蜡烛和灯影,出于一种尴尬的习惯只好抬头看天。天上星星特别的多,又大又亮又闪。

经常往郊区跑的一大收获就是可以看到很多星星。数年前,大铭教我们关了软卧包厢的灯,窗外是一闪而过却什么也看不见的内蒙大地,天上是满满当当静谧微笑的大群星星。在华山,泰山,在小五台,在海坨,在喇叭沟门,在鸣沙山,在酒泉小宾馆,在白河,在雾灵山,在莫尔道嘎,在拉布大林,这些看星星的记忆是我最愿意珍藏的财富。

第二大惬意的事,莫过于在草甸上躺着了。用帽子盖住脸,鞋和袜子扔一边晒着,一阵风迎来脑门鼻尖都是野花颤巍巍的香气。更何况我还私藏了一瓶营养快线。

风景一直在草甸上,在云堆中,在日落时,在星空里,在花丛间。

没有好好拍。记在心里了。
如果可以,真想在草甸上多躺一会,要是能扎营看看星星就更好了。

在下山的车又是说了一箩筐的话,饭后坐在街边看对面酒店摆夜宵摊子,我终于耐不住寂寞跑到街上去晃,小萝莉们在家门口跳皮筋,饭店老板亲自推着泔水车出门,又一拨下山的背包客在小面上卸包。后来大家找了一家酒店,众人洗澡打牌看球扯淡。渐渐累了,就关了大灯各人寂静。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看电视,忽然好舍不得这样的生活。

狮子窝的师太早上跟我说,昨天忽然就停电了不能做饭了,都是机缘呐,是佛祖安排的缘分呐。

我胖了四斤。唉,都是缘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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